Apr 19, 2007

芬蘭新民謠探訪之旅, 旅行日誌9,

2006/6/29~2006/7/2
哈帕非希民謠音樂節

六月二十九日,我從羅凡尼葉米坐車到哈帕非希,參加當地的民謠音樂節。今年渡過第十八個年頭的哈帕非希民謠音樂節,是芬蘭境內規模僅次於考斯提能的民謠音樂節,為期四天的活動,總計呈現四十多組的節目,等於每天有十組不同的節目在音樂節四個不同的場地上演。

在音樂總監、哈帕非希提琴教育家Timon Hannula的規劃下,今年哈帕非希民謠音樂節的節目相當多元豐富,除了芬蘭知名的民謠音樂團體如Doina Klezmer、Puhti、Hehkumo、Sväng、Timo Väänänen & Sari Kauranen、Ville Ojanen,主辦單位也邀請到來自其他國家的音樂家,比如來自亞美尼亞的Lucineh Hovanissian、來自法國的Melonius Quartet、來自外蒙古的Hosso與Transmongolia,來自愛爾蘭的Eitre、來自吐瓦的Shoraana Kuular。此外音樂節還有Timon Hannula指揮哈帕非登弦樂團演出,青少年業餘樂團發表,以及兒童音樂劇等節目。相較於羅凡尼葉米仲夏民謠音樂節偏重民俗舞蹈,哈帕非希民謠音樂節似乎偏重於呈現不同地區、國家的民謠。

據我的芬蘭朋友指出,就在部份芬蘭音樂節—如歷史悠久的奇浩斯(Kihaus)民謠音樂節—規模萎縮之際,近年來哈帕非希音樂節的觀眾人數卻逐年成長。他認為這可能跟主辦單位依據不同觀眾需求,規劃多元卻目標對象明確的節目有關。根據我的觀察,哈帕非希音樂節的節目規劃的確考量到不同觀眾群的消費習慣。比如搖滾樂團Maija Vilkkumaa、Lauri Tähkä & Elonkerjuu,以及雅俗共賞的愛爾蘭樂團Eitre的演出分別被安排在六月二十九日(四)、六月三十日(五)、七月一日(六)午夜時的主舞台上演出;輕鬆逗趣、老少咸宜的無伴奏重唱團Club for Five被安排在七月二日(日)下午演出;星期天整天則被設定為親子日,安排有多場青少年業餘樂團發表,以及兒童音樂劇演出。這些安排的確成功地吸引到不同的觀眾群,讓人不得不佩服主辦單位的行銷手法。

參加喉聲唱法工作坊

就像羅凡尼葉米的仲夏民謠音樂節,哈帕非希音樂節也設有音樂工作坊課程供人報名參加,只是這些課程同樣都是以芬蘭文在節目單上打廣告,若不是飯店人員告知,我根本不知道有這些課程。

由於芬蘭國家電台製作人Sirkka Halonen幫我先前跟音樂總監Timon Hannula打過招呼,當我到達音樂節現場拜訪他時,他親切地問我是否一切順利,我表示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報名參加課程,他查了一下課程表,發現當天稍晚開始有為期三天的喉聲唱法(throat singing)的工作坊,由來自外蒙古的音樂家Hosoo授課。我表示我很有興趣,可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報名;沒想到他說沒問題,既然我有興趣,他跟課程組負責人說一聲,可以讓我免費參加!真是讓我又驚又喜。

課堂上連我一共有六個學生,其中有Sauli Heikkilä、Ilmo Mikkola、Jari Ilmonen三位大哥以前曾經練習過喉聲唱法。他們跟我說芬蘭有一個喉聲唱法的同好會,大家過去曾聚集起來找老師學習,先前他們曾聽過Hosoo老師在赫爾辛基的演出,這次有機會跟他學習他們都很期待。

Hosoo老師在為期三天的工作坊中,一共帶我們學習喉聲唱法(throat singing)與泛音唱法(overtone singing)兩種技巧。首先跟我介紹他的家鄉,外蒙古的Khord,並且稍微比較不同地區的外蒙古與吐瓦之間喉聲唱法的差異。接著他帶領我們作腹式呼吸的練習,並且帶領我們發不同的母音,藉此學習控制喉嚨用力的方式。

接著他帶我們練習從低音開始唱音階,並且要我們把一隻手放在嘴巴前造成回音,並且用耳朵分辨我們發出不同頻率聲音的過程中,基音(fundamental frequency)與泛音(overtone tone)關係的變化。

之後,他帶領我們運用舌頭控制泛音的頻率。他要我們把自己的口腔上顎想像成吉他的琴頸(neck),把舌頭的移動想像成手指按住不同的琴格(frets),藉由控制舌頭的位置,改變口腔上顎的聲音震動空間,進而發出不同的泛音。此部份技巧真是相當困難,聽到身旁有經驗的同學輕鬆地唱出泛音的音階,我真是相當羨慕。雖然老師與同學說我也成功地發出了不同的泛音,可是我自己卻分辨不太出來。後來Ilmo Mikkola跟我說,其實他當初也是練了很久才摸索出來,他說他原來的聲音根本不像現在這樣低沈,是因為有一段時間持續練習喉聲唱法,才變成這樣。他鼓勵我如果有興趣,只要持續練習便能見到成果。

訪問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創系教授Martti Pokela

七月一日,我幸運地參與了哈帕非希的記者會,並且藉機訪問到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的創系教授Martti Pokela。先前在赫爾辛基的時候,我就希望訪問Martti Pokela教授,可是當時Heikki Laitinen教授說他生病住院,暫時無法接受訪問,我以為大概沒有機會訪問他了,沒想到就在我抵達哈帕非希前幾天,Heikki Laitinen教授傳簡訊跟我說,Martti Pokela教授會到哈帕非希參加一場獻給他的音樂會,我可以找機會訪問他。我跟音樂節公關經理聯繫後,她說很歡迎我參加記者會,和其他媒體記者一起提問。我本來還擔心到時候記者會以芬蘭文舉行,我根本聽不懂,沒想到後來很幸運地,喉聲唱法工作坊的同學Sauli Heikkilä的女朋友Outi Nummi表示願意當我的翻譯,我才得以順利地在記者會上提問,並且獲得Martti Pokela的回答。必須說明的是,Martti Pokela教授以芬蘭文回答我之內容,後來獲得台灣駐芬蘭代表處Reetta Lindgren小姐之協助翻譯為英文,在此一併致謝。

Martti Pokela教授指出,西貝流士民謠音樂系一開始招生時,進來的學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民謠的演奏能力與基本知識,可是他們對民謠有強烈的興趣 他們是各地音樂學校附屬高中的學生,當時這些附屬高中並沒有很多民謠的課程。但現在進來的學生已不可同日而語,很多新生已經具備很好的演奏能力。他表示, 在西貝流士民謠音樂系,很多時候是由學生向老師要求他們想學什麼,老師可能說:「OK就學這個吧!」然後才開始上課。尤其在系所成立之初,學生往往與老師一起研究教材與教法,老師也從中學習很多。

Martti Pokela教授表示,目前學生目前在民謠音樂系除了必修芬蘭箏,還需要學習各種樂器。他認為多重樂器演奏能力相當重要,因為它能拓展學生即興與變奏的能力。

談到創系經過,Martti Pokelar教授指出,當初是他去遊說芬蘭教育部,要到資金之後,由他逐步設立系所規矩,「我跟學校
說,如果你不喜歡我訂的規矩,你可以開除我,可是如果你要我做,就不要想改變我」。強勢卻能幹的他,後來受到學校充分信任與授權。

1983年,他向大眾重新介紹了五弦芬蘭箏,之後希望推動每個學校都能有芬蘭箏,後來芬蘭的Oko銀行捐贈了一百五十萬芬蘭馬克(約合台幣九百萬)推動這個計畫,在考斯提能製造了幾千支芬蘭箏,分送芬蘭各級學校。

當被問到創作與傳統是否難以並存?Martti Pokelar表示「當然不是」!他強調,重點是音樂家必須有掌握傳統風格的能力。他提到在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大家相當重視傳統的價值,「系上經常邀請民間藝師到學校示範何謂老傳統,每次請他們駐校教學一到兩周,讓學生與老師有機會從中學習、分析何謂傳統的風格」。 Martti Pokelar表示,新與舊並不互斥,兩者皆相當重要,「當兩者結合,才會有源源不絕的創作」。 他認為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即興很重要,音樂家應該從生活當中尋找各種訊息,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從中激發自己的創作靈感。他強調,在尋找靈感的過程中,保持「幽默感」相當重要,另外應學習包容、接受不同的概念。「即興的不二法門是讓已經過去的過去,不要裹足不前,總是向前邁進」,Martti Pokelar說。
Martti Pokela提到自己的女兒目前是西貝流士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的老師,她經常到不同的地方採集傳統音樂,他自己也從這些採集結果中獲得很多創作的靈感。

談到對於電芬蘭箏的想法,他笑著說「那是個有趣的新發明」。他說自己有一把別人送的電芬蘭箏,「但不是很管用」。他認為電芬蘭箏至今尚在發展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它的確拓展了芬蘭箏的演出可能性,「這令人相當興奮」。

訪問岡德雷箏音樂家Timo Väänänen

七月一日,我訪問到芬蘭知名岡德雷箏音樂家、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講師Timo Väänänen,談到他與製琴家Hannu Koistinen的合作,如何因緣際會引發芬蘭年輕人學習岡德雷箏的熱潮。

Timo Väänänen指出,十五世紀開始,音域更寬廣的樂器從中西歐傳入芬蘭,這些樂器以及其帶來的曲目,正是目前在芬蘭西部沿岸地區流傳的pelimanni音樂。「雖然在15世紀即傳入,Pelimanni音樂卻是在十八、十九世紀才開始盛行」。他指出,1850年左右有人發明二十、三十弦的岡德雷箏,用來演奏古典音樂鍵盤樂與弦樂的曲目。在此之前芬蘭流傳的岡德雷箏以五弦、十弦為主。

Timo Väänänen說,在Pelimanni音樂盛行之前,岡德雷箏盛行於整個芬蘭,當時的岡德雷箏曲目很像現在的極簡主義,旋律只有簡單幾句,音樂的完成得靠演奏者的即興與變奏,「有時候這些旋律不一定是一首完整的曲子,可能只是幾個句子」。他表示,過去的樂人靠著即興與變奏,演奏上個幾小時是稀鬆平常的事。由於單純不停重複,音域又窄,演奏者很容易進入「出神」(trance)的狀態,這也是為什麼當時的岡德雷箏音樂與芬蘭傳統的薩滿信仰(shamanism)有關。

Timo Väänänen表示,Pelimanni屬於中歐的音樂文化,與早先的岡德雷箏音樂相較,Pelimanni音樂有固定的樂曲結構,比如華爾滋(walze)、波卡(pocka)、波斯卡(polska)、馬祖卡(marzukka)等舞曲風格,都有其各自的樂曲結構。
Timo Väänänen指出,基督教的傳入可能是Pelimanni興盛、岡德雷箏音樂文化沒落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表示,宗教改革之後,基督教會在芬蘭更加壓抑傳統岡德雷箏的音樂,因為它一方面象徵薩滿的異教文化,另一方面與代表「正統」的中西歐音樂文化有所不同。「當時,基度教會為了不讓人覺得他們壓抑傳統音樂,很有技巧地提倡中西歐音樂文化—他們雖然也用卡列瓦拉節奏(kalevala metre)創作教會歌曲,卻以中西歐的聖詠音樂(hymn)作為結尾」。

Timo Väänänen認為 ,1983年,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的成立,可以說是芬蘭民謠教育的轉捩點。之前很少人演奏五弦、十弦的小型岡德雷箏,小型岡德雷箏音樂文化幾乎死亡,但當時Pelimanni音樂以及流傳在芬蘭西部的大型岡德雷箏仍盛行。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的目標之一,是復興傳統樂器,鼓勵學生用老方式即興、作曲。

他指出,由於除了演奏會岡德雷箏,其他種類的岡德雷箏製作皆未經過標準化,以致於目前有各式各樣的岡德雷箏—弦數不定、形狀不定、大小也不定。音樂家乃根據自己的需求訂製或自行製作樂器。「早先的小型岡德雷箏,包括五弦與十弦,是用一整塊木頭製作而成」,「1850年左右,有人開始用多塊木頭組合成大的岡德雷箏,以增加其音域,得以演奏中歐西歐傳入的曲目或新編曲目。這些岡德雷箏當中,沒有設機關、使用全音階的大型岡德雷箏稱為「家庭式岡德雷箏」(home kantele),有設機關、使用十二音音階的稱為「演奏會式岡德雷箏」(concert kantele)。他指出,1960年代,芬蘭有一位製琴師製作了25弦的岡德雷箏,為了行銷給年輕人而稱此種岡德雷箏為「大岡德雷箏」(Iso kantele),但事實上「家庭式岡德雷箏」、「演奏會式岡德雷箏」亦屬於所謂的大型岡德雷箏。

「除此之外,芬蘭中部薩瑞傑斐(Saarijärvi)地區流傳一種使用彈撥片演奏的岡德雷箏,稱為『彈撥式岡德雷箏』(stick style technical kantele)。這種岡德雷箏基本上有二十弦,下面還有兩層貝斯弦,這種岡德雷箏也屬於Palimanni傳統影響之前即流傳在芬蘭的傳統岡德雷箏。

「基本上,岡德雷箏家族中,五弦、六弦、九弦、十弦等小岡德雷箏,以及十五弦、彈撥式岡德雷箏,都可算是Pelimanni音樂傳入之前即流傳在芬蘭的岡德雷箏。家庭式岡德雷箏、演奏會式岡德雷箏、大岡德雷箏、 十一弦加四弦貝斯岡德雷箏,則屬於十九世紀中之後發展出的新形式。

Timo Väänänen表示,目前很多岡德雷箏演奏者流行站著演奏,把樂器當作吉他一樣掛在身上撥奏,其實這並不是芬蘭岡德雷箏的傳統演奏方式。古早以前曾經一度有人這樣演奏,但後來失傳。「近年來站立的演奏方式,其實最早是我去拉脫維亞學習寇克勒箏(kokle)時學到的。後來我請一位製琴師Hannu Koistinen為他訂做一台可站立演奏的芬蘭箏,沒想到從此在芬蘭流行了起來」,Timo Väänänen說。

Timo Väänänen是芬蘭第一個開始演奏電芬蘭箏的音樂家。談到為什麼會接觸這種樂器,他指出,1996年,製琴師Hannu Koistinen與某一家私人企業聯繫,希望他們贊助生產大岡德雷箏,Hannu Koistinen認為大企業贊助生產大岡德雷箏有助於其企業形象,但沒想到後來該公司希望他發明電岡德雷箏。隔一年,Timo Väänänen在巡迴過程中接受媒體訪問時,每每被問到「為什麼要演奏岡德雷箏」、「為什麼不像其他演奏家一樣,選擇一些『真正的樂器』」、「你能用岡德雷箏演奏搖滾樂/流行音樂嗎?」,讓他反思到大眾對於岡德雷箏可能有很深的刻板印象。經過進一步的調查,他發現大家對於岡德雷箏的印象包括「國家的樂器」、「很安靜的樂器」、「沒有色調的音樂」、「老樂器」、「博物館中的樂器」、「老人的樂器」。這些概念與搖滾樂的形象,包括「陽剛」、「強壯」、「重金屬」、「鮮豔的音樂色調」、「有趣」、「新潮」、「國際化」等形象完全相反。Timo Väänänen認為一般人對岡德雷箏的想像實在過於狹隘,因此他很希望能改變岡德雷箏的形象,讓大家重新肯定、接受、喜愛這種樂器。後來他決定與Hannu Koistinen合作,使用其製作的電芬蘭箏公開演出,沒想到因此引領風騷。由於Hannu Koistinen與Timo Väänänen認為, 傳統的岡德雷箏總是以原木色示人,頂多使用深色的透明漆;電岡德雷箏作為一種新穎的發明,要吸引年輕人學習,應該有完全不同的形象。因此他們決定製作紅色、藍色、黃色、白色等不同顏色的電岡德雷箏,結果真的在兒童與青少年音樂學校當中引發學習熱潮。

在演奏電岡德雷箏之前,Timo Väänänen說他從未接觸過電子音樂,但現在他的演奏生涯多了這項挑戰,他開始使用效果器、電腦軟體與電芬蘭箏,嘗試聲音的各種可能性,「這樣的探索很有趣」。Timo Väänänen說他熱愛傳統的岡德雷箏,但他衷心希望新的形式、新的作品也能受到歡迎,並且帶動更多人創造他們自己的音樂。

接受哈帕非希當地報紙採訪

七月一日早上,哈帕非希報(Haapavesi-Lehti)的總編輯Katariina Anttila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願意接受她的採訪。她表示她從主辦單位那邊聽到我一個人從台灣跑到芬蘭做研究,對於我的動機很感興趣。我本來有些猶豫,心想自己本來是研究者,怎麼變成被研究者。但後來她表示只是簡單的採訪,我便與她約在會場進行了約二十分鐘的訪談。

她主要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想選芬蘭作為研究的主題?在芬蘭進行了哪些工作?台灣音樂家的演出條件為何?芬蘭的經驗對我有什麼意義?對於Martti Pokela教授提出了哪些問題?我一一據實而簡要地回答她。
事後她寄了一份刊出內容的電子檔給我,看到自己出現在芬蘭文報紙上,還真是相當有趣;只希望自己的受訪也讓更多芬蘭人注意到台灣音樂的發展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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