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18, 2007

芬蘭新民謠探訪之旅,旅行日誌2, 赫爾辛基訪談錄1

2006/5/8~2006/5/17
赫爾辛基訪談錄(一)

五月八日一早,我搭乘芬蘭航空從倫敦抵達赫爾辛基這個被稱為「波羅的海女兒」的美麗城市,展開我接下來為期兩個多月的探訪之旅。直到五月十八日我前往芬蘭極北之地、芬蘭薩米人最大的聚落城鎮依那利(Inari)參加當地的原住民音樂節之前,我以位於赫爾辛基近郊Viiki的赫爾辛基大學學人宿舍為基地,開始蒐集相關資料並展開訪談工作。

在當天前往赫爾辛基的班機上,我在機上刊物中讀到芬蘭今年將由搖滾樂團Lordi,代表國家參加五月十八日在希臘雅典舉行的第五十屆「歐洲視野」(Eurovision)歌唱大賽。文中提到,這個打扮成撒旦模樣的搖滾樂團,近來引起相當大的爭議,有些芬蘭人認為他們一身怪模怪樣,代表芬蘭會丟國家的臉,他們甚至要求芬蘭總統出面禁止他們代表國家。有些人則認為他們如此與眾不同,未嘗不是一個新鮮嘗試,說不定真能為芬蘭拿下榮耀。我看完文章後對他們的音樂相當好奇,心想到了芬蘭一定要一探究竟。

五月九日一早坐公車到市區處理完租屋合約,我隨即到通訊行辦了手機預付卡門號。解決了通訊問題、與家人報平安後,我便趕緊到台灣駐芬蘭代表處報到。代表處位於赫爾辛基市中心世貿大樓(WTC)四樓,目前擔任代表處秘書的陳小姐先前曾提供我許多芬蘭相關訊息,跟她聊了一會之後,她安排我與台灣駐芬蘭代表處劉代表見面,本來以為只是寒暄幾句,沒想到劉代表與我一見如故地介紹了台灣人在芬蘭的生活概況,講了快兩小時,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稍晚,陳小姐請我到附近的中式餐廳享用了豐盛的晚餐,她很熱情地跟我分享她在芬蘭三年的所見所聞,以及她對芬蘭人的觀察,比如芬蘭人講究務實、平等,重然諾,遵守時間觀念,讓我對此地文化有了初步的認識。之後陳小姐不但借我芬蘭文的學習資料,還提供我一個電鍋讓我在宿舍可以自己做菜。對於她與代表處其他大哥大姊的照顧,我由衷感謝。

接下來的一週當中,我一方面熟悉赫爾辛基的生活環境,包括熟悉採買生活必需品的方式與地點、郵寄流程、音樂節與音樂會的購票系統、長途火車與公路客運的購票方式與時刻表;另一方面我致力尋找芬蘭新民謠的學術資源,包括申請赫爾辛基市立圖書館的圖書證、到芬蘭最大連鎖書店Acateeminen Kirjakauppa尋找芬蘭傳統音樂與新民謠的相關書籍、赴赫爾辛基大學總圖書館查詢民謠資料,以及在線上搜尋相關學術機構、協會等網站。

在這過程中值得一提的是芬蘭市立圖書館所提供的優質服務,不但對所有人(包括觀光客)完全免費(只需攜帶護照申請),而且提供每人每次多達四十本、影音資料多達二十件的借閱服務。其中關於民謠的影音資料館藏,幾乎包括芬蘭新民謠近十幾年來出版的所有作品。事實上,有賴芬蘭各地市立圖書館的優質服務,我才得以近用如此大量、全面而一手的芬蘭傳統音樂與新民謠的圖書與影音資源。

除了熟悉環境、展開蒐集資料工作,這段時間我順利訪問到幾位重要的音樂人,包括「芬蘭音樂資訊中心」負責推廣民謠的研究員Mika Kauhanen、芬蘭最主要民謠樂人經紀公司之一的Hoedown負責人Philip Page、以及赫爾辛基大學民族音樂學教授Erkki Pekkilä。以下摘錄訪談內容。

訪問芬蘭音樂資訊中心研究員Mika Kauhanen

五月十二日一早,我拜訪了位於「芬蘭作曲家版權協會」(The Finnish Composers' Copyright Society, TEOSTO) 的「芬蘭音樂資訊中心」,並且訪問了研究員Mika Kauhanen。

Mika Kauhanen在「芬蘭音樂資訊中心」負責民謠與流行音樂的推廣業務,他指出,芬蘭民謠的「國際推廣」業務主要由該中心負責,「國內推廣」業務則由另一個機構「芬蘭民謠協會」(Finnish Folk Music Association)負責。目前「芬蘭音樂資訊中心」的所屬機構「芬蘭作曲家版權協會」,所需資金90%來自芬蘭各機構與個人使用作曲家作品所支付之版稅,10%來自其他機構挹注。

Mika Kauhanen表示,「芬蘭音樂資訊中心」作為芬蘭音樂家與對芬蘭音樂有興趣者的中介,首要業務是建置芬蘭音樂家的網站相關資料,包括曲目、傳記、錄音片段、文章),讓有興趣者得以初步了解芬蘭音樂,並且取得進一步資訊的連絡方式。

其次,該中心兩年出版一次芬蘭各類音樂的選輯,這個名為「北極天堂」(arctic paradise)的選輯系列包括芬蘭當代嚴肅音樂、爵士、民謠、搖滾音樂等專輯,由「芬蘭音樂資訊中心」的研究員(包括Mika Kauhanen)共同選出兩年內最值得推薦的作品,向芬蘭各唱片公司請求這些單曲的重製版權,印製成4000套,提供有需要、對推廣芬蘭音樂有幫助的國外各音樂機構與個人,包括音樂節規劃人、節目採購人、媒體記者之用。 當我問到芬蘭的唱片公司為何如此大方,願意提供「芬蘭音樂資訊中心」特定單曲的重製版權,Mika Kauhanen表示由於各公司都知道他們是為了芬蘭的音樂家與作曲家服務,因此都很願意提供。

此外「芬蘭音樂資訊中心」每年參加國際性的音樂活動如法國MIDEM唱片展、跨國音樂展WOMAX。另外「芬蘭音樂資訊中心」也在赫爾辛基舉辦各項音樂活動,如芬蘭爵士音樂節,邀請世界各國音樂家、音樂節籌辦者、音樂節目推廣與採購者參加,讓他們認識各式各樣的芬蘭音樂。

Mika Kauhanen在訪談中強調「音樂資訊中心」的成立對芬蘭與很多國家本土音樂的推廣相當重要,比利時甚至有兩個音樂資訊中心,一個負責法語音樂,一個是荷語音樂的推廣。他認為「音樂資訊中心」的表現成效雖然不容易評鑑,但仍可透過來電詢問之記錄、網站瀏覽人次、媒體對本土音樂之報導等方式,確認「音樂資訊中心」的價值。各國「音樂資訊中心」互通有無,則進一步形成世界音樂資訊連絡網,對世界各地音樂文化的推廣與流通深具意義。

除了「芬蘭音樂資訊中心」與其隸屬的「芬蘭作曲家版權協會」,Mika Kauhanen表示「芬蘭音樂推廣基金會」(The Foundation for the Promotion of Finnish Music, LUSES)也致力於推廣芬蘭音樂,該機構提供專案補助給作曲家,藉此鼓勵芬蘭音樂的創作。Mika Kauhanen指出,「芬蘭音樂資訊中心」原屬於「芬蘭音樂推廣基金會」, 後來「芬蘭音樂推廣基金會」獨立,「芬蘭音樂資訊中心」則併入「芬蘭作曲家版權協會」。

此外,「芬蘭表演藝術與唱片製作人版權協會」 (The Copyright Society of performing artists and phonogram producers in Finland, GRAMEX )也是芬蘭民謠樂人的重要工作夥伴,他們負責管理、保護芬蘭表演藝術家與唱片製作人的版權,其下屬的「芬蘭音樂表演推廣中心」(The Finnish Performing Music Promotion Center, ESEK)提供資金給芬蘭的表演藝術家,補助其演出與音像作品的出版,藉此推廣芬蘭的音樂表演。

最後,「芬蘭國家藝術基金會」(The Council of Arts in Finland)也是芬蘭民謠音樂的重要贊助者。雖然沒有民謠音樂家專屬的補助項目,但民謠樂人如手風琴家Maira Kalaniemi已連續數年獲得該基金會的補助,甫上任不久的基金會執行長Hannu Saha則是資深的民謠研究者與知名的岡德雷箏音樂家。

擁有赫爾辛基大學民族音樂系碩士學位,Mika Kauhanen指出在芬蘭,民族音樂學者與民謠音樂家一直有很好的互動關係,很多民族音樂學家也參與樂團演出,很多民謠演奏家的創作與演出也大量參考研究者的分析與採集成果。Mika Kauhanen表示,芬蘭各大學民族音樂學有各自的走向:赫爾辛基大學專攻音樂與媒體、科技、通俗文化之間的關係;坦貝勒大學(University Of Tampare)的音樂人類學是芬蘭歷史最悠久的民族音樂學科系,該系師生主要從人類學與民俗學取徑著手,專攻北歐與極圈民謠與民俗舞蹈,並擁有芬蘭最重要的音樂史料館。於法斯區拉大學(University of Jyväskylä)的老師Jukka Louhivuori 從認知科學理解音樂文化,同時也探討流行音樂的問題;土庫大學(University of Turku) Pirkko Moisala教授則專攻田野調查及音樂與女性議題。

與倫敦大學的Tina Ramnarin老師一樣,Mika Kauhanen認為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在近二十年來芬蘭新民謠運動的發展過程中扮演最重要的角色,該系Heikki Laitinen教授則是最關鍵的推手。Mika Kauhanen指出Heikki Laitinen教授對民謠教育的核心概念有三,包括「做自己的音樂」、「民謠是一種專業」、「實驗與創新」。他認為芬蘭新民謠在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的帶領之下的確出現前所未有的氣象,但目前芬蘭人似乎不見得皆同意該系畢業生所創造、演出的音樂屬於所謂的芬蘭民謠—對很多芬蘭人而言,芬蘭民謠指的是「可以跳民俗舞蹈的音樂」。

訪談最後,Mika Kauhanen跟我分析了芬蘭新民謠唱片市場的概況與樂人的生涯發展方向。他指出芬蘭新民謠唱片近二十年來雖然如雨後春筍般大量問世,但事實上國內銷售量並不好,平均而言只有一千到五千張左右,只有女歌團Värttinä的作品曾獲得銷售兩萬張的白金唱片殊榮。這當然與芬蘭人口少、市場小有關,但相較於爵士與搖滾音樂的流行程度,民謠在國內的銷售量仍有限。在此情況下,幾乎所有芬蘭新民謠樂人皆朝國外市場發展,包括北歐、德國、英國、美國、日本皆為其重要舞台。目前芬蘭新民謠樂人除了演奏,幾乎都必須兼差教學、作曲或劇場演出。「值得慶幸的是,芬蘭民謠樂人與爵士、古典樂人有頻繁的交流,許多古典音樂家練團之餘,晚上或假日還會到酒吧、音樂節與民謠音樂家一起尬音樂, 民謠音樂家與爵士、古典、搖滾音樂家也有許多合作演出」。訪談結束前,Mika Kauhanen提到Värttinä與約恩蘇交響樂團在五月底有幾場合作演出,我當然不想錯過這場有趣的演出—訪談結束我馬上衝去Stockmann百貨公司的售票亭買票。

訪問民謠經紀人Philip Page

身為一個美國人,Philip Page三十年前來到芬蘭,憑著對芬蘭音樂的熱愛,在赫爾辛基開始參與唱片行的經營。幾年後他自己創了業,到今天成為芬蘭最重要的民謠樂人經紀人。目前,他擁有芬蘭多位知名民謠樂人的經紀權,包括Maria Kalaniemi、JPP、Kimmo Pohjonen、Värttinä、Accordion Tribe的演出行程皆由其安排。

五月十五日下午,我跟Philip Page約在市中心的咖啡店。由於先前在台灣曾與他有一面之緣,兩人這次的談話並不生疏,寒暄片刻之後便進入正題。我請教他為何芬蘭新民謠會以「創新」來作為發展取徑,他說這或許與芬蘭人渴望「創造」的個性有關。他指出,由於地理環境上,芬蘭夾在瑞典與俄羅斯兩種文化的中間,又長期受到這兩個國家的統治,芬蘭人一直希望自己有所不同,「芬蘭人的身體裡面彷彿有某種東西要衝出來似地」。相對於很多國家的新民謠作品不敢擺脫慣例、不敢違背聽眾的預期,他認為芬蘭新民謠中充滿實驗性似乎是較為「進步的」(progressive)。

儘管對新民謠的「實驗性」充滿讚許,但Philip Page也強調在芬蘭也有人始終如一地投入傳統風格的創作,「這是相當好的事情」。他認為重點在於芬蘭人對「芬蘭民謠可以是什麼」的包容性相當大,「對於像是芬蘭前衛手風琴家Kimmo Pohjonen充滿搖滾與電音風格的新民謠創作,贊許是遠多過反對的」。這種開放的態度使得新民謠樂人勇於向其他音樂風格借火,運用自己所熟悉的各種音樂風格進行創作與即興演出。Philip Page指出,事實上芬蘭新民謠與其他音樂風格的混血(fusion)早從1970年代便開始,包括Karelia、Piirpauke等樂團早就使用傳統音樂元素創作。

短短四十分鐘的訪談,Philip Page慷慨與我分享他三十多年來的經驗與觀察。他知道我對接下來的行程有疑問,馬上為我分析取捨之道,比如哈帕非希民謠音樂節(Haapavesi Folk Festival)可能比我原先規劃拜訪的奇浩斯民謠音樂節(Kihous Folk Festival)更值得一訪,因為後者近年來缺乏經費,節目品質受到影響,但他也強調奇浩斯民謠音樂節所在位置拉庫拉(Rääkylä),是芬蘭東部卡列里亞地區詩謠傳統的重鎮,有其特殊的音樂文化氛圍,他建議我有時間還可以應該去那兒走走。道別前他提供我好幾個值得拜訪的樂人連絡方式,還答應幫我引介Maria Kalaniemi與Värttinä的成員Lassi Logren,他的熱心協助讓我相當感激。

訪問赫爾辛基大學民族音樂學教授Erkki Pekkilä

在「芬蘭音樂資訊中心」研究員Mika Kauhanen的引介下,我得以訪問到他的碩士論文指導教授、赫爾辛基大學民族音樂學教授Erkki Pekkilä。Erkki Pekkilä教授早年發表相當多關於芬蘭民謠的研究,近年來研究方向則轉為音樂與媒體文化之間的關係。

Erkki Pekkilä教授指出,早在民謠音樂系成立之前,西貝流士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教授的Martti Pokela教授便在音樂教育系中開設岡德雷箏的演奏課程。民謠音樂系得以成立,與他的大力奔走則有直接的關係。當我問到為何該校民謠音樂系會要求學生在學習傳統音樂之餘必須「創新」,Erkki Pekkilä教授表示這或許與民謠音樂系的創系教授Heikki Laitinen有關,他指出Heikki Laitinen原本是現代音樂作曲家,他所受到的作曲教育,強調不斷地超越、實驗與前衛,他會強調民謠教育必須超越傳統,並容許實驗與前衛,也就不足為奇。

另一方面,Erkki Pekkilä教授也指出,由於芬蘭最古老的音樂傳統在十九世紀便幾乎失傳--目前芬蘭保存的最古老的岡德雷箏還是從其他國家買回來的,因此當代的芬蘭音樂家只能靠史料,不然就是得臆測傳統音樂的面貌。走不回過去,沒辦法重彈老調,當然也就只能往未來發展。

Erkki Pekkilä教授在訪談中為我介紹了芬蘭民謠在新民謠運動前的發展史,讓我對其發展脈絡更為了解。他也提到媒體新科技的發展,讓年輕人越來越習慣甚至偏好電器化的聲響,而這或許也是新民謠朝向大舞台發展,新民謠樂人大量運用電子儀器如麥克風、喇叭、混音器演出,而非複製傳統音樂演出模式的原因之一。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