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18, 2007

芬蘭新民謠探訪之旅,旅行日誌3, 伊那利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

2006/5/18~2006/5/21
伊那利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

5月18日,我前往俗稱聖誕老人家鄉的羅凡尼葉米(Rovaniemi),從那兒深入芬蘭薩米人的重要部落依那利(Inari),參加為其三天的「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Ijahis Idja Indigenous Festival )。

薩米人(Sami)是北歐的原住民,從一萬年前便生活在大西洋沿岸、北極海以及波士尼亞灣一帶,後來因北歐人的遷入而北移,目前生活在挪威、瑞典、芬蘭北境拉普蘭地區,以及俄羅斯西境,人口共約七萬人,以挪威境內人數最多。薩米人多以馴養麋鹿維生,麋鹿在其生活中不僅是食物與經濟來源,更是宗教信仰、神話、音樂的重要母題。
根據羅凡尼葉米的「極圈博物館」(Arktikum Museum)的區分,目前共有10種薩米語,通行在芬蘭的則有三種,分別是北方薩米語(Northern Sami,亦稱Fell Sami或Mountain Sami)、依那利薩米語(Inari Sami)以及斯寇特薩米語(Scolt Sami)。

有賴一位曾在芬蘭當過交換學生的台灣朋友的介紹,我得以與此次依那利薩米音樂節的主辦人Annukka Hirvasvuopio連絡上,並獲得訪問她的機會。先前我並不知道這個音樂節的重要性,後來在現場遇到一些熱心的薩米朋友介紹,才知道這是目前薩米人最大兩個音樂節之一,另一個位於挪威。

前往依那利的路途充滿期待,卻也出奇地漫長。我坐了十小時的夜車才從赫爾辛基抵達羅凡尼葉米。之後等了四個小時,我才搭上前往依那利的客運。五個小時之後,我終於抵達這個位於依那利湖畔的美麗部落。

今年(2006)的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從五月十八日至五月二十日共計三天,十八日全天與十九日下午的活動是薩米吟唱 (joik)工作坊以及依那利薩米語吟唱音樂會;十九日晚上有一場由不同薩米部落樂人共同演出的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二十日下午在悉達薩米博物館(SIIDA)有一場薩米吟唱的研討會,接連有兩場音樂會:第一場是薩米青少年的音樂創作發表,第二場壓軸音樂會則由多位國際知名的薩米音樂家擔綱演出。

由於事前Annukka Hirvasvuopio提醒我十八日與十九日下午的薩米吟唱工作坊將以薩米語和芬蘭語進行,可能建議我參加十九日與二十日的三場音樂會即可。我聽從她的建議,十九日抵達依那利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匆匆在下榻旅館辦了Check In,連晚餐也沒吃便前往音樂節會場。

音樂節會場搭建在依那利當地一所社區學院內的空地上,顯目的白色大帳篷讓觀眾很容易找到,售票口兩旁設有四個綠色的傳統薩米帳篷,裡頭架起桌椅便賣起飲食與薩米手工藝品。簡單的陳設,讓人有一種像是販售生活必需品的親切感--事實上賣的東西的確就是薩米人所熟悉的市集商品:飲食區有熱茶、咖啡及傳統的麋鹿肉漢堡;手工藝品區則有木碗、麋鹿皮製作的薩米紋飾手套與鞋子、麋鹿骨與樺木所製作的湯匙、百寶盒、畜牧所需的繩圈。

音樂會開始前,我在大帳篷旁巧遇身著整套薩米傳統服飾的Annukka Hirvasvuopio,其實我之前跟她並未見過面,只在她的網站上看過她的照片,由於我是場內唯一的亞洲人,她也很快地發現我。我們很熱絡地寒暄了一會兒,由於音樂節即將開始,她得上台擔任主持人,因此我趕緊跟她約了第二天早上的專訪,兩人便暫時道別。

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

這天晚上的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由來自芬蘭、瑞典、挪威、俄羅斯等地的十多位歌者,輪流上台演唱自己家族成員所流傳下來的曲目。他們大多以獨唱形式演出、也有幾組以二重唱的形式表現。他們所演唱的內容不一定具有語言上的意義,很多是模仿自然界的聲響,也因此儘管演唱者以不同的薩米語演唱,卻不會讓人感到很陌生,很多台下觀眾聽到自己熟悉的旋律,還低聲跟著哼唱。很難得的是,即便是一場傳統曲目的音樂會,台下卻有不少年輕人共襄盛舉。當然或許也因為現場的氣氛並不會弄得很「復古」、很「長青」,相反地,反而像是在社區演唱會中聽自己的哥哥姊姊、叔叔阿姨們演唱,事實上台下的確有很多演唱者的親友。最後一位演唱的挪威大叔,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很熟悉的重要人物,他唱歌前跟觀眾抬槓了好一陣,唱了兩曲之後本來要下台一鞠躬,不料台下觀眾開始鼓譟,要他多唱幾首,他便臨場又安可了兩首,整場音樂會才在歡笑與熱烈的掌聲中結束。

隨著人群回到旅館前,我買了一個麋鹿肉漢堡當晚餐。麋鹿肉吃起來有點像是臊味較重的牛肉乾肉燥,不過搭配上結實的黑麥麵包,在寒冷依舊的北國夜晚裡吃起來,倒有一種樸實的暖意。

薩米吟唱研討會

二十號下午的薩米吟唱研討會(Sami Joik Seminar)在悉達薩米博物館(SIIDA)會議廳舉行,近百座位座無虛席。講者是前一天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中最後一位演唱的挪威大叔,聽人說他雖然才正值壯年,卻懂得非常多的傳統薩米吟唱歌曲,因此今年的研討會特別請他介紹他所認識的薩米吟唱歌謠。會中他以薩米文發表,連說帶唱地講了兩個小時,台下聽眾聽得大為過癮。

為了服務不同母語的聽眾,現場還配有俄文與芬蘭文同步口譯耳機服務,在依那利這麼偏僻的地方(人口四千五百人)竟然能舉行如此專業而正式的研討會,令人不得不讚嘆。與前一天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一樣,現場有各種年齡的人參與,其中包括相當高比例的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我聽身旁的朋友說,可能是因為當地社區大學的老師邀請學生參加這場活動,才有這麼多年輕人參與。不管如何,將在地音樂節慶活動中的教育與學術活動,融入社區大學的課程,似乎是值得參考的做法。

訪問音樂節製作人Annukka Hirvasvuopio

研討會結束,我依約前往社區學院與Annukka Hirvasvuopio會面,找了一間空教室,便展開與她的訪談。

目前擔任芬蘭薩米議會「薩米音樂教育計畫」專案經理的Annukka Hirvasvuopio,還是坦貝勒大學音樂人類學系碩士生。生長於芬蘭最北部薩米部落Utsjoki的養鹿人家,從小到大聽祖父唱傳統的薩米吟唱歌曲,自己卻是到了18歲到坦貝勒念大學,才回過頭來學習家鄉的傳統音樂。她提到當系上同學問她家鄉有哪些傳統音樂,她赫然發覺自己對家鄉音樂竟然是如此一知半解,自此致力於學習薩米音樂,一方面聆聽大量的薩米音樂,一方面回家鄉錄製親人的吟唱。幾年前與友人組了薩米樂團Vilddas,運用薩米的傳統歌謠創作新曲。目前已成為芬蘭最重要的薩米樂團之一的Vilddas,不僅是芬蘭音樂資訊中心推廣薩米音樂的主角,近年來也在北歐、俄羅斯、德國、美國、烏克蘭等地巡迴演出。

這些年來持續擔任薩米兒童、青少年、大學生音樂教師的Annukka,坦言教學工作不容易推展,年輕人對學習傳統的吟唱並沒有太大興趣,往往她得用其他流行音樂、搖滾音樂來包裝教材,才能「騙」到學生學習薩米吟唱。

接辦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進入第二年,Annukka Hirvasvuopio表示音樂節的經費來自歐盟對芬蘭北部拉普蘭省政府的挹注,實際執行由芬蘭薩米議會(Sami Parliament in Finland)負責,屬於薩米音樂教育計畫的一部份。目前在芬蘭有兩個重要的薩米音樂節慶活動,一個是在三月份舉辦的薩米文化節,另一個便是永晝薩米原住民音樂節,後者是芬蘭境內唯一以薩米音樂為主題的音樂節。

Annukka Hirvasvuopio指出,自從基督教傳入之後,薩米吟唱(joik)便遭到禁止,帶有薩滿(shamanism)色彩的吟唱因為模仿動物叫聲而被教會認為具有原罪,後來有些薩米人喝了酒之後會不自覺吟唱,有些人便把酗酒與薩米吟唱連結在一起,造成後者近一步被汙名化。現在仍有許多教會人士反對薩米吟唱,但值得慶幸的是,越來越多青少年認識薩米吟唱之後,積極投入薩米音樂的創作,他們或許不一定能完全掌握薩米吟唱特殊的發聲技巧,卻熱衷於以薩米語以及自己所認識的薩米吟唱,來創作自己的音樂,甚至以穿著薩米傳統服裝演出為傲,「他們認為這樣超炫」。比如少女搖滾樂團 Somby一開始致力於將歐美流行音樂翻唱為薩米語,近來則有自己的創作。帥氣的少男二人組Amoc則在各部落間發表自己的嘻哈音樂(hip hop)創作,受到薩米少男少女聽眾的瘋狂歡迎。

「現在的問題是教薩米音樂的師資不足」,「會說薩米語又會薩米吟唱的教師極少」。Annukka Hirvasvuopio指出,芬蘭人以其擁有的豐富音樂教育資源為傲,初等、中等、高等教育系統均相當強調音樂教育, 她認為如果原本以教授西方古典音樂為主的學校音樂教師能夠投入薩米音樂的教學,一定能起非常驚人的效果。

當談到應如何發展傳統音樂,Annukka Hirvasvuopio表示再現傳統當然很重要,但是現代的創作也需要被鼓勵。她指出傳統音樂的再現需要嚴肅以待,有很多細節需要注意;現代創作則是傳統維繫下去的必要條件,「薩米人也聽其他音樂,沒有理由不容許薩米音樂以現代的方式呈現」。

薩米青少年音樂創作發表會

結束與Annukka Hirvasvuopio的訪談,我回到大帳篷觀賞薩米青少年音樂創作發表會,現場搖滾樂震天,台下清一色青少年觀眾,不然就是與演出者的家屬,與前一晚的傳統薩米吟唱音樂會的氣氛截然不同。

現場Annukka Hirvasvuopio所提到的少女搖滾樂團 Somby與薩米嘻哈二人組Amoc也參與了演出。Somby的團員穿著薩米傳統服飾演奏電吉他、貝斯、爵士鼓,相當帥氣,她們的肢體動作雖然有些青澀,但表現仍相當精彩。Amoc的兩名帥哥身穿帽T,在陣陣乾冰與彩燈當中又唱又跳,酷炫演出吸引了一堆年輕女孩在台下尖叫。眼見台上的人如此自豪地用母語演唱自己的創作,台下的人如此支持他們的年輕偶像,我想我的確看到了薩米音樂創作的希望。

薩米音樂家聯演音樂會

二十日晚上的壓軸演出是薩米音樂家聯演音樂會,包括目前最當紅的薩米音樂家Ulla Pirttijärvi、 Inga Juuso Band、 Frode Fjellheim皆參與其中,來自俄羅斯的樂團Ziljgan turun則是此次音樂節的嘉賓。
Ulla Pirttijärvi被視為是目前所有薩米音樂家當中,吟唱技巧與音樂性最佳的演唱家,她與挪威籍的電子音樂家Frode Fjellheim 的演出合作無間,後者不僅以一人之力創造出整個樂團的音響,音樂想像力也令人折服。 Inga Juuso也是近年來相當受好評的薩米吟唱家,她與其專屬樂團的作品運用大量前衛爵士與低限音樂(minimalism)的概念,炫技的編曲效果驚人亦不失趣味。節目最後由Frode Fjellheim帶領其所主導的「薩米人聲樂團」( Saami Voices Choire)演唱多首合唱曲,超過七十人的人聲樂團聲勢浩大,台下觀眾莫不感動,很多人聽到自己熟悉的古調還情不自禁跟著哼唱,讓我不得不相信他們對薩米吟唱的熱愛。

薩米音樂家聯演音樂會

Lordi奪得2006「歐洲視野」 歌唱大賽冠軍

回到旅館已經十二點,本來以為旅客們應該都睡了,沒想到一樓的酒館竟然塞滿了圍觀電視的群眾--原來是代表芬蘭出賽2006年「歐洲視野」歌唱大賽(Eurovision Song Contest)的Lordi在各國投票當中領先群雄,正等待最後幾國代表的投票。

現場氣氛沸騰,由於每一國家的投票代表可以將優勝分投給三個國家,第一名獲得十二分,第二名獲得十分,第三名獲得八分。每當某一國投票給芬蘭的Lordi十二分時,酒吧便爆出歡呼,每當分居第二與第三的俄羅斯與波士尼亞/赫賽哥維那拿到十二分時,現場便爆出噓聲,一堆人開始分析為何該國代表投票給這兩個國家--當然他們的理由不外乎歷史恩怨與國際局勢,比如前蘇聯國家一定會投給俄羅斯、與俄羅斯有夙願的國家則一定投票給俄羅斯的對手云云。

隨著票數差距接近與拉大,每個人的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一樣緊張。直到最後主持人宣佈Lordi奪得本屆「歐洲視野」歌唱大賽冠軍、 Lordi的參賽曲「搖滾萬歲」( Hard Rock Hallelujah)音樂響起,現場的瘋狂尖叫聲、歡呼聲幾乎把小小的依那利酒館屋頂給掀爆,臉上畫了芬蘭國旗、比著Lordi專有手勢的芬蘭人不分親疏,擁抱身旁的同胞與外國人,感動見證這歷史的一刻。

說這是芬蘭歷史的一刻事實上並不為過,因為參賽距今四十年以來,芬蘭不僅從沒贏過比賽,還屢屢吊車尾。今年派出以撒旦模樣現身的Lordi樂團參賽,還在芬蘭國內引起軒然大波,衛道人士呼籲芬蘭總統哈洛寧(Tarja Kaarina Halonen)出面阻止Lordi參賽「以免讓芬蘭丟臉」;當然也有不少芬蘭人樂觀其成,希望風格獨特的Lordi能為國爭光。只是沒想到Lordi竟然真的在「歐洲視野」歌唱大賽五十週年的這天,遂了廣大芬蘭人的期盼,奪得比賽冠軍,也難怪現場觀眾樂瘋。親身參與這一刻,我只能說與有榮焉。

比賽結束後,我拖著疲倦的腳步上樓。在室外凍了一天聽音樂,加上沒吃什麼東西,一進門我就攤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後來聽說當晚酒館內外還通宵達旦地舉行了熱烈的Lordi獲勝慶祝會與現場音樂會,果然是愛國/愛樂的民族。

第二天早上,我本來預計搭乘巴士前往羅凡尼葉米轉乘返回赫爾辛基的火車,沒想到在半路上遇到Annukka Hirvasvuopio的好友、先前在音樂節當中認識的音樂家Marko Jouste,他表示自己要開車回羅凡尼葉米,問我要不要坐他的便車。我聽Annukka Hirvasvuopio他是悉達薩米博物館的研究員,本來就很希望有機會請教他關於薩米音樂現況的問題,便很高興的接受他的邀請。後來我們在車上聊了近五個小時,他跟我分享他的工作心得,以及在坦貝勒大學音樂人類學系念博士班的經驗,我也跟他分享我所知道的亞洲音樂,我們還在車上一起試聽了彼此所添購的新CD,相當開心能遇到這麼一位聊得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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