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 19, 2007

芬蘭新民謠探訪之旅, 旅行日誌7, 赫爾辛基訪談錄2

2006/6/19~2006/6/22
赫爾辛基訪談錄(二)

訪問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教授Heikki Laitinen

在薩佛朗塔得一面之緣,回到赫爾辛基之後,我順利訪問到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的教授Heikki Laitinen。六月十九日,我們在芬蘭文學協會進行了兩個小時的訪談,他的侃侃而談讓我收穫良多。

首先他承認「界定芬蘭民謠」是一件困難的事,「因為連什麼是民謠都是問題」,但他認為相較於瑞典、俄羅斯、愛沙尼亞音樂,芬蘭人的確有自己獨特的音樂傳統。

「岡德雷箏在俄羅斯統治之前就流傳於芬蘭各地,由於瑞典加強統治,18世紀芬蘭東部的岡德雷箏文化,與受到瑞典等中歐音樂文化影響的芬蘭西部岡德雷箏文化產生明確的差異。西部流傳的多為三十弦以上的大岡德雷箏,東部則以小型岡德雷箏為主。二十五到三十弦的岡德雷箏在十九世紀中左右在芬蘭西部發展」。

「1983年民謠音樂系建立之前,我與(現任芬蘭國家藝術基金會理事主席)Hannu Saha在考斯提能已經研究五弦岡德雷箏有好一段時間」,「 我們思考為什麼從前芬蘭人彈這種只有五根弦的簡單樂器可以彈幾百年?這幾乎難以想像」,「現在人提到傳統與歷史時,總是認為民謠不能改變」,「我到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時了解到,在芬蘭的文化當中,只有民謠音樂家不准創作」,「既然西方古典音樂家與流行音樂家都有創新的權力,為什麼民謠音樂家沒有創造新音樂的權力?現在古典音樂家也創作巴洛克或古典維也納時代風格的新曲,為什麼民謠音樂家不能創造音樂?古早時候,口傳民謠總是不停改變,因為人不是機器,不可能全然複製別人的音樂,每個人在吟唱的過程中都是作曲家兼演唱家」。

Heikki Laitinen指出,「事實上如果我們考察歷史演進,會發現古早時候人們對於民謠的想法,其實是同意民謠總是隨時隨地被創新的,因此我們在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採用的概念,其實不是什麼新的概念,反而是很原始的概念,亦即: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創作與表演的能力與權力」。

「幾百年來,音樂總是不斷改變」。「我們相信民謠不只是史料館當中的東西,它應該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因為五弦岡德雷箏上手容易、每個人都有能力演奏與即興創作,所以我們決定從五弦芬蘭箏著手」。「同時間我們也研究卡雷瓦拉的詩謠傳統。我們認為,必須了解老樣式,同時必須創造從未出現的新民謠」。

「然而,二十幾年之後的今天,我必須指出『 創造新民謠』這樣的提法可能也有其危險,因為這樣可能會被人理解為『創造新民謠才是唯一途徑』,但事實不然。這是為什麼我們在西貝流士音樂學院非常強調傳統風格的教學,學生必須了解這些傳統風格。

當問到新民謠的發展是否與其國族主義思想有關,Heikki Laitinen直陳:「我不是國族主義者,我不認為一地之民謠只能是一地原產之音樂,事實上岡德雷箏也不止存在於芬蘭。對我而言,我只是對老的音樂、好的音樂、聰明的音樂有興趣。語言學家說目前全世界六百多種語言,五十年後可能只剩下兩百種。所有老的東西對我而言都很重要」,「對我而言,民謠就是以前流傳的音樂,但是這個以前是多久以前?可以是十年前,五十年前,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前的音樂。 我認為要定義民謠很困難,所以我關切的重點在於其是不是好音樂,而不是其是多久以前的音樂」,Heikki Laitinen說。他提到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提供非洲鼓的課程,「為什麼會想教學生非洲音樂?對我而言,非洲音樂、中國音樂或印度音樂,與芬蘭歌謠傳統同樣是非常非常老的音樂傳統,我認為這些老的音樂傳統彼此之間的風格,與較晚近的音樂風格相較,可能更為接近。我希望學生能從這些具有同樣經典風格的音樂傳統當中,找尋創作的素材」,Heikki Laitinen說。

「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是歐洲第一個在大學當中設立民謠音樂系的學校。民謠音樂系與爵士音樂系同時成立於1983年,它的目標是要在西方古典音樂之外,同時注重爵士、民謠音樂等其他在地音樂文化的發展」,「在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學生創作融合音樂(fusion)絕對受到支持--前提是:它是好音樂、有自己的特色」。

Heikki Laitinen指出近年來,民謠樂人與其他音樂家一直努力爭取與古典音樂家同樣的資源,「一、兩年前,芬蘭有一百多位爵士、搖滾與民謠音樂人與業餘人士聚集起來,當時大家同意把這些音樂通稱為『節奏樂』(Rhythm music), 並成立了一個組織,叫做『2010年節奏樂的展望 』(Rytmimusiikkivisio 2010, The Rhythm Music in the year 2010),以此名義希望爭取到與古典音樂家同樣的待遇」。

Heikki Laitinen表示,「芬蘭文化基金會」(Foundation for Finnish Cultures)委託西貝流士民謠音樂系執行的三年計畫,預計將由系上教師Lassi Logren與Maija Karhinen負責教育推廣與教材研發;Jaana Kari 負責建置網站www.kansammusiikki.fi,Katja Bloigu 負責音樂演出場所的接洽、音樂家定期巡迴演出的安排與管理,以及其他演出機會的設計。他表示,目前芬蘭民謠音樂家約有100多人,演出機會並不夠多。目前芬蘭大概有一百二十個左右的提供五到十五歲學生學習的音樂學校,因此民謠音樂老師有其需求。目前芬蘭音樂學校的教育偏重古典與爵士音樂,這項計畫希望能促成另外三十到四十個學校增設民謠音樂老師。

針對芬蘭的國立民謠樂團Tallari(Tallari),Heikki Laitinen認為以國家樂團促進音樂的發展是1980年代的概念,「現在比較需要爭取經費讓更多音樂家執行各種不同的專案,發揮不同的可能性」,「當然有國家樂團也是很好的事情」。

訪問全球音樂中心主任Jaana-Maria Jukkara

六月二十日,我訪問到位於赫爾辛基的全球音樂中心( Global Music Center)主任 Jaana-Maria Jukkara女士。該中心是芬蘭教育部支持的五個音樂中心之一,專責芬蘭國內外多元音樂文化之研究與國際交流。國內方面,該中心以芬蘭境內的移民音樂文化為主要對象,研究、出版吉普賽人、非洲裔移民與亞裔移民的音樂文化。國外方面,該中心持續與國外機構合作採集與錄音之專案;目前由中心錄音室與旗下音樂廠牌「Global Music Center」製作、出版的專輯,包括在衣索比亞、坦尚尼亞、桑幾巴爾(Zanzibar)、馬拉威、莫爾多瓦(Mordva)、辛巴威、博茨瓦那(Botswana)、莫三比克、吐瓦、塞內加爾等地所進行之錄音成果。

該中心也曾接受其他單位委託,執行研究計畫。比如先前接受芬蘭國家藝術基金會委託,執行「芬蘭民謠樂人的生涯發展」(Professionalism in Folkmusicianship in Finland )一案,調查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畢業生的出路,結案報告預計2006秋天出版。

除了研究與出版,該中心也舉辦教育活動,包括以「多元文化音樂教育」為主題,與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推廣教育中心(Continuing Education Center, Sibelius Academy)、赫爾辛基各級音樂學校,以及「國際文化中心」(International Culture Center Caisa)合作, 針對七年級到九年級學生,共同設計多文文化音樂教育教材,並將教學內容與歷史課程結合,同時在這些學校當中提供工作坊課程,

此外,該中心從1988年至今每年製作Etnosoi音樂節。該中心是1991年成立之「歐洲世界音樂節論壇」(European Forum of Worldwide Music Festivals)的一員。

最後,該中心內設音樂圖書館與史料館,收藏資料包括世界音樂以及稀有之通俗音樂專輯。中心並提供如音樂節製作、世界音樂節目與相關活動製作之資訊與諮詢服務,同時定期發行電子報。據Jaana-Maria Jukkara表示,中心圖書館與史料館的收藏來源,主要來自音樂節參與樂人所捐贈、國外專案計畫執行時自國外購得,以及國際交流之成果。

Jaana-Maria Jukkara指出,1970年代「國際政治歌曲運動」(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ong movement)如火如荼,芬蘭受其影響,國內政治左、右派分立。當時捍衛國族權益的右派力量要求成立考斯提能「民謠音樂中心」(Folk Music Center),左派人士則要求成立「勞工音樂中心」(Workers’ Music Institute)。後來政治分立情況不再,勞工音樂中心遂改名為「全球音樂中心」,轉型為一研究機構,關切芬蘭國內、外不同族群之音樂文化。目前全球音樂中心跟古巴與中南美國家關係十分良好,同時存有大量東德歷史錄音,靠的是勞工音樂中心成立之時打下的基礎。

Jaana-Maria Jukkara指出,該中心資金主要來自教育部,包括房租、人事薪水、行政管理費用(圖書館與史料館)。另外經費來源還包括芬蘭外交部、赫爾辛基市政府(支援Etnosoi),以及私人機構所委託的專案執行收入。她認為政府出資支持中心營運有利有弊,一般而言經常會遇到政府干預發展方向,然而她指出,在芬蘭,政府干預其所支持之研究機構的狀況不嚴重,「芬蘭政府信任執行單位,並不干預執行內容,由執行單位提報年度報告,政府監督單位事前給執行方針(guideline),事後如果有問題才提質詢並給予建議」。

Jaana-Maria Jukkara認為,芬蘭人對於自己的音樂根源很有興趣。比起10年前,現在的確有越來越多人參與,她表示目前中心只有兩名全職人員,希望近期可以跟芬蘭教育部要到更多經費,能夠雇用第三名全職人員。另一方面,目前私人贊助僅佔少部份,未來希望能爭取更多的私人挹注。

二度訪問芬蘭文學協會研究員Risto Blomster

由於先前因為時間的關係,有部份問題尚未獲得解答,六月二十一日,我再次前往芬蘭文學協會訪問研究員Risto Blomster。這次的訪談目的在了解芬蘭文學協會目前的研究與採集工作。

Risto Blomster表示,芬蘭文學協會中的研究人員現在比較少親自進行民俗資料的蒐集,相反地,他們主要以下列三種取得最新資訊:第一:利用在本地或出國執行別人委託的專案時,順便採集相關資訊。第二:仰賴其他機構或不同領域的研究人員提供資料。第三:利用「問卷回報網絡」(Ring of Answers),請各地熱心的芬蘭民眾提供資料。Risto Blomster表示,1935年,為慶祝芬蘭史詩卡雷瓦拉第一版出版一百周年,芬蘭文學協會發起一項調查,徵求人們對於卡雷瓦拉的想法。當時調查受到熱烈迴響,很多人亟欲發表他們的意見,芬蘭文學協會的史料館認為芬蘭民俗的調查未來必須仰賴這些熱心的報告人(informant),因此便著手整理這些報告人的連絡資料,建置出目前的問卷回報網絡。目前該網絡一共有650位左右的「線民」。芬蘭文學協會每年舉辦兩到三次的大規模調查,便是請這些線民分送問卷給社區其他居民填答後回報。

芬蘭文學協會史料館研究員Juha Nirkko指出,目前館方調查的主題不再只是過去歐洲民俗學(folklore)向來注重的民間故事、信仰、咒語、俗諺或傳統歌謠;他們關心的主題已擴大到常民生活的各種情感經驗。近期調查的主題包括芬蘭民眾「怕黑的經驗」(Pimeän pelko, Fear of Darkness)、各地「工作場域中的揶揄」(Näin selvisin työpaikkakiusaamisesta, This is how I survived teasing in my job)、「居家照護工作者」的經驗(Kotiapulaismuistot talteen, Home maid memories—Home assistants’ work)、「卡列里亞婦女的日常信仰」(Siirtokarjalaisuus ja naisten arkinen uskonto, Karelian women’s Everyday Religion—Lives of Orthodox Immigrants Who Lost Their Home in World War II)、芬蘭人「男校/女校的就讀經驗」(Tyttö—ja poikakoulukokemuksia, Experience about Girl or Boy School)、「一百種芬蘭的聲音地景」(Sata suomalaista äänimaisemaa Äänimaisemien keruukilpailu, 100 Finnish sound landscapes)、芬蘭人對於「國家保衛者」的想像(kuka maatasi puolustaa? Kirjoituskilpailu maanpuolustuksesta, Who defends your country? )。

Juha Nirkko指出,除了問卷回報網絡,許多芬蘭民眾經常會自發性地貢獻自己採集的資料,也是芬蘭文學協會史料館的重要資料來源。

Risto Blomster表示,有時候各方提供的資料可能與館方收藏的方向不一致,這時候館方便會與其他專業史料館聯繫,看其是否願意代為典藏。比如之前坦貝勒大學曾來電詢問館方是否願意典藏一批芬蘭裔美國人的音樂錄音,館方認為考斯提能的民謠研究所在這部份的典藏已累積一定規模,因此便轉介過去由該館典藏。

遇見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學生

六月二十一日上午訪問芬蘭文學協會研究員Risto Blomster時,他告訴我當天傍晚在赫爾辛基歌劇院旁的公園有西貝流士音樂學院民謠音樂系學生的露天演出,其中包括民謠音樂系的學生會會長Hannu Oskala。我想或許可以跟他們有些對話,因此便依時間前往聆聽。

演出場地是歌劇院旁一個小小的露天希臘式劇場,只見七個年輕人坐在台階上,分別演奏五排式手風琴、兩排式手風琴、民謠提琴、豎笛、曼陀鈴、口琴、口風琴,為劇場內五對跳著傳統舞蹈的年輕男女伴奏。台階上另外有好些看起來像是他們朋友的年輕人,一邊聊天一邊野餐,氣氛十分輕鬆。

Antti Helenne是其中一位男舞者,他看我在旁邊靜靜地聽了很久,友善地主動來跟我打招呼,還遞上一瓶啤酒。他說他們分屬三間不同的傳統舞蹈社, 他自己是舞蹈老師,除了傳統舞蹈之外,也跳芬蘭探戈,以及Humba、Salsa等拉丁舞蹈。他說赫爾辛基目前大概有十間左右的傳統舞蹈社,有的給老人,有的給小孩,有的則是給年輕人參加的。他與場上四名舞者是同一間社團的。 Antti Helenne說他們的舞蹈社規劃夏天這段時間,一個月大概會這些音樂家舉行1到2次音樂舞會,冬天可能就是到他們演奏的酒吧跳舞捧場。聊到後來他邀請我有空可以去參觀他位於港口邊的私人帆船,真是大方。

趁著音樂休息片段,我湊上去詢問哪一位是Hannu Oskala,沒想到被問的人正是Hannu Oskala。他說他們的學生會是最近才組的,為的是更積極爭取演出機會。他說他們已經獲得芬蘭表演藝術推廣協會(ESEK)的贊助,將從今年九月到十二月期間,每個月一次在赫爾辛基的酒吧當中演出,此外還有幾場在芬蘭各地的巡迴演出。 Hannu Oskala提到他們幾個參與了Heikki Laitinen教授主持的「芬蘭節奏樂2010年展望」(Rytmimusikkivisio 2010)計畫,協助建置更好的民謠發展環境。此外,他們目前正與朋友合作建置芬蘭民謠樂人的介紹網站。他說希望透過自發性的主動出擊,為民謠樂人爭取更多的演出機會。

雖然還是在學學生,Hannu Oskala卻已經有相當豐富的國內外演出經驗,足跡遍佈瑞典、丹麥、德國、美國、日本、香港。他的同學們除了在國內外巡迴,也已經發行自己的專輯。我認為他們的技巧與風格的確已經相當成熟,與我手邊的芬蘭民謠專輯相比也不遜色。Hannu Oskala提到同學的樂團Perinnearkku會在這次的考斯提能音樂節中演出,離別前我們相約在考斯提能音樂節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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